何予寒客暖,半颗狮子头。

【楼诚深夜60分】今夕复何夕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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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微知著,说的大概就是明楼这种人。

五十年代末的时候,明楼把明台召至上海,与他彻夜长谈,分析时势,跟他讲飞鸟尽良弓藏,要他放下一切,带着妻儿避去法国。明台,那个曾经飞扬跳脱的少年,眉梢鬓角也早已染上了沧桑。他看着满眼恳求的大哥,心痛难言。过了许久,才干哑着嗓子说,若要走,我们一家人一个都不能少。

明楼却还当他是孩子,温言哄他:时局尚可控制,我和阿诚留在这里自有我们的道理。你闹脾气,却还要考虑妻儿不是?你们留在国内,我反倒多有顾忌。

论言辞,谁比得了舌绽莲花的明长官呢?明台临行前,握着兄长的手,一声一声重复:大哥,阿诚哥,你们早点来。千万保重。

又过了几年,局势愈发复杂险恶。风声渐起,阿诚听在耳内,心中便有了计较。

明楼一生都记得那个晚上。

数十年形影相随,不必开口都知道彼此要说什么。阿诚沉默许久之后,还是缓缓开口:「大哥,你先去巴黎等我,好么?我一定会去的。」

明楼还未开口,阿诚已把他的拒绝堵了回去:「外人眼里,我只是曾经明家的下人,连养子都不算,活动起来,比大哥方便的多。剩下的事,我来处理。我可以的。」

明楼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却怎么也不肯点头,只别开目光,看着窗外。

窗外已是满城风雨,偌大天地,容得下造反游行,容得下愚昧狂热,偏容不了济世之志,容不了理性直言。怎么就壮志难酬了呢?明楼只觉得彻骨生凉,悲不可言。

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握住,带着明楼熟悉的温热,也带着明楼不熟悉的决绝。

阿诚的脸埋在他的颈边,看不到他眼里的滔天情绪,只有声音低低传进耳里:「明家的千丝万缕,我来处理,逝者的托付,我来完成,能搭救的,我去搭救。只要大哥安然无恙,我什么都不怕。我知道大哥舍不得这家国,可如今无论做什么都是蚍蜉撼树,白白搭上自己。只听我这一次,好吗?」

 明楼抬起手,一下一下拍着阿诚的背,如同幼时哄他那般,长长叹息:「你若不能安然无恙,又教我怎么办?」

阿诚抬起头,郑重承诺:「只要一年,此间事了,我一定毫发无伤的去见大哥。」

明楼终究还是拗不过阿诚,先行去了法国。却忽然懂了当年劝说明台时对方的感受。

他相信阿诚,却不相信命运世事。

国内的大事要闻接二连三的传来,一个比一个残酷。明楼得不到阿诚只言片语,越发煎熬,整日辗转难眠,心魂惊惧。他一日一日数着,一天一天盼着,唯恐那人负约。此前谍海挣扎,好在有人陪着,此番孤身相待,才真是度日如年。明台见他一把一把的吞着药,镇痛的,安眠的,看得胆战心惊,却屡劝不止。明台忽然想起,当年那个女孩从墙上一跃而下时,自己也觉得,半条命都随她去了。阿诚哥,何止大哥的半条命呢。

明楼曾被小弟们调笑的身形一天天瘦下来,还是那个沉稳的大哥,却连影子里都带着憔悴。他努力克制着担忧焦虑,却又忍不住想,他的阿诚,会不会被折磨?会不会被伤害?他会不会生了玉碎的心思?明台压着心里的担忧,在大哥身边安抚照料,却还是看着他噩梦连连,焦灼又悔痛。

阿诚来的时候,已是夜晚。

明楼拉开门,看着温和浅笑的阿诚跟他说,大哥,我回来了。

明楼有一瞬间的恍惚,连伸出的手都带着微微的颤抖。他仔仔细细看着阿诚,这一路风雨兼程,这一路披星戴月,他的阿诚终于还是回来了,连同自己那颗心,也带了回来。他的手抚过阿诚的眉眼,他握住阿诚的肩,一眨不眨的看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诚拉住他的手,一字一句的说:「大哥放心,我没受什么苦,也没受什么伤,我回来了。」

明楼觉得,这大概是他最煎熬的一年,如同溺在水里的人,挣扎窒息着,直到阿诚回来,方才恍若重生。

日子终于开始缓缓地过着。他听阿诚说自己如何应对各方如何营救战友如何全身而退,他跟阿诚分析国内局势,讨论日后国家的出路,依旧是那个冷静睿智心怀家国的明楼。

明台偶尔来与他们团聚,他看着阿诚哥把大哥的药清理干净,看着大哥在阿诚哥的絮叨里摇头轻笑,看着他们在彼此的纵容里眉眼飞扬,当然,也看着大哥又一天天圆润起来,他想,多亏命运厚待,阿诚哥终于还是把大哥的一条命带了回来,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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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复生,不只是气息的存在,更有生命的色彩与鲜活。

不知道算不算切题。

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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