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予寒客暖,半颗狮子头。

斜晖脉脉水悠悠

首先,这是特别特别特别长的一篇。

其次,这是非常非常非常长的一篇。

再次,这是极其极其极其废话的一篇。

所以,你确定要看?

哦,这还是我也不知道说啥的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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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觉得,阿诚身上有一种近似看破红尘的通透和悲悯。

连阿诚自己也觉得,这冷暖世间里,情之一字,最是累人,也最是伤人。

 他幼年时曾被养母精心呵护过,那温暖让他本能的信任和依赖,他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

可是有一天那个慈眉善目的妇人像换了一张面皮,恶狠狠地抽打他,残害他,所有的温情,所有的信赖,一夕之间被摧毁得干干净净。

只留下一个伤口,每每触碰便是鲜血淋漓。

 

他少年时喜欢过一个女孩儿,明亮聪慧,热烈大方,与他一起读书一起闲谈,从诗歌文艺聊到自由信仰,一点也不像大家族里养出的千金小姐。

可是某一天,靠在树后等着她的阿诚听到有人跟他喜欢的姑娘说,你和那个明诚不要走得太近,他再肯为你赴汤蹈火,你们也不会有结果的。

那个声音说,我听说啊,他是明家下人的养子,后来被明家救了,无处可去,便养在了明家,连家生子都算不得呢。

阿诚心口有些许凉意。

这些话,他是听过的。纵然明家待他如同亲生,可事实摆在那里,晦暗的过去就是那个样子,怎么会没有留言飞语呢?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有些多愁善感的心思,也有张扬倔强的傲气。他想,身世过往自是他无法变更的事实,可若他足够优秀了,也是可以和喜欢的人有个欢喜的结局吧。

不过他还是错了。

虽然那是一个人人红着眼赞颂自由人权的时代,可是女孩儿看见他时,眼里的犹疑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原来这清澈面容的背后,也是带着算计带着掂量的啊。

阿诚这才明白,自己一颗真心到底是错付了。

 

这些心事,阿诚自以为藏得很好,可还是被明楼看了出来。

他一手教养的孩子,眉梢眼角的情绪他都看得清楚,何况这孩子好看的眉毛都郁结成一团了。

他仔细想了想,阿诚已许久没有在周末同朋友出游了,那群年轻人里,似乎有个女孩与阿诚很亲近,阿诚看着她的眼神也与对旁人不同。

阿诚怎么了,明楼大略懂了,可是他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他是明家嫡系的长子,他知道这样的身份地位给他带来了什么。

他所得的一切里,甚至包括与他情投意合的汪家嫡女。

所以他能如何劝解阿诚,要他不要在意这些无聊的身世与小儿女间的情意?

就如同一个富豪去告诉路边的穷人,金钱这些东西,都是浮云粪土,要来作甚?

可是他最见不得阿诚这个样子。

他养了这么久的树苗,如今正当是抽芽展叶的时节,怎么能被一阵小小的风就吹伤了?

于是他越发上心,许多次推了与汪曼春的约会,重新开始亲自督促阿诚的课业。

有时是拿着最新的外文期刊与他一字一句的讲解,有时也会握着泛黄的古籍,抑扬顿挫地讲些男儿意气的典故,甚至亲自写了几页佛偈让阿诚临摹,生怕他钻了牛角尖。

阿诚终归是少年,在繁忙的课业与变迁的人事里,悄悄把这段故事妥帖的掩埋了起来,变得越发沉静。

这样的日子还没过几年,明楼就被明镜一鞭子抽去了小祠堂。

阿诚站在窗前悄悄看着大门外的汪曼春,曾经活泼娇俏的女孩儿在大雨里哀声哭喊,如同被寒霜摧折的娇花。

他想起彻夜未眠的大哥,长长的烟在指间一根一根燃尽,轻烟一缕一缕地散开,明楼眼睛里的光亮也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你看,这情是多伤人的东西啊。阿诚心里,蓦然涌上一股悲凉。

不久,明楼就去了法国,与他喜欢的人天涯两隔。

若是时空可以断得开,深情也算不上深情了。

所以阿诚偶尔会在回家的转角看到汪曼春,骄傲张扬的少女装作偶遇的样子拦住他,有些祈求地问:「阿诚,我师哥来信了吗?他过得好吗?有没有提到我?」

这样的时候,阿诚心里总有些不忍,于是停住脚步,捡些无关紧要的话告诉她:「大哥在法国读书一切都好,只是课业繁忙,所以不大写信,即便通电话也是匆匆几句就挂了。」

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句回答,时间久了,汪曼春便觉得阿诚那里也问不出什么,索性又去想别的主意了。

其实也不是阿诚有意敷衍,只是明楼每月月初寄回的信里,尤其给阿诚的那份,洋洋洒洒几大页都是絮叨自己的见闻趣事,字字句句叮嘱阿诚用心读书,争取早日到法国与他相聚。

阿诚真没让他失望,一年以后便在明楼的连连催促与明镜的依依不舍里前往法国。

见到明楼的一瞬,阿诚脱口而出:「大哥怎么瘦了这么多?」

其实他更想问,大哥是为谁消得人憔悴呢?

明楼自动忽略这个问题,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是欣慰地笑:「你倒是长高了,大姐说你整日闷头读书,我还怕见到个瘦竹竿儿呢!」

阿诚在明楼身边安顿下来,很快习惯了异国的生活,两人的相处模式也一如从前,一起读书,一起出游,一起给大姐打电话,兄友弟恭,和睦从容。

只是明楼觉得阿诚的成长速度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阿诚已经可以把他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也能轻而易举得到所有师长的好评,就仿佛阳光下的树,枝干挺拔,每一片叶子都闪着明亮的光,即便是狂风吹过,也不过是迎着风抖抖叶片而已。

这样的阿诚让明楼欣慰又骄傲,却也让他有些不是滋味,尤其是某个平安夜阿诚被一群朋友盛情邀请去只留明楼独自在家的时候。

就像你辛辛苦苦栽培的兰草被人觊觎了,怎么能不堵心。

跟明镜通话的时候,明镜问他阿诚在不在,明大少如实上奏:「他被一群法国姑娘喊去开party了,把我自己扔在炉子边烤火呢!」

明镜大笑:「阿诚这么优秀,自然招人喜欢,你这酸不溜秋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明楼想了想,很形象地比喻:「我们家养的兰花,欣赏可以,可她们万一给我挖走了怎么办?」

明镜教训他:「难不成你还要把阿诚捆在身边一辈子啊?!」

明楼难得语塞,半晌才咕哝一句:「他才多大啊?!就算要找个女朋友,现在也太小了吧?!」

那边明镜凉凉地提醒他:「父亲二十几岁的时候,你已经满地爬了。」

明大少正无语凝噎,屋门被推开,阿诚披着一身风雪进来,怀里抱着个盒子,开心地冲他笑:「圣诞快乐啊大哥!」

明楼如蒙大赦,抓过阿诚就把听筒塞他手里,无声地告诉他:「大姐找你!」

阿诚不疑有它,接过电话乖巧地跟姐姐请安问好,不知那边明镜说了什么,阿诚浅笑着摇头:「大姐,我现在学业为重呢,这些还是随缘吧。」

明镜又唠唠叨叨说了几句,阿诚笑着倾听,既不答应也不拒绝,最后还是明台突然闯过来才打断这番说教。

挂了电话,阿诚挑着眉看向明楼,漂亮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坦白从宽。

明楼掩饰性地咳了一下,起身往酒柜那边走,热情洋溢地问阿诚:「你既然回来了,我们开瓶好酒过节吧!」

阿诚无奈地摇头,起身去厨房拿酒杯,想起来又叮嘱一句:「我刚带回来的点心你先吃点,不要空腹喝酒。」

两杯酒入喉,明楼晃着酒杯道:「我还以为你明天才能回来呢,难得的假期,怎么不好好玩玩?」

阿诚歪着头答:「大姐说要尊老爱幼,总不能让老人家自己过节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老人家还是抓住了阿诚眼里一闪而过的局促。

明楼了然,问:「有姑娘跟你告白了?」

阿诚抿一口酒,伸手去碟子里找点心吃,留给他一个默认的侧影。

明楼不依不饶,接着追问:「是苏珊吗?我看她每次来找你时眼睛里都能滴出水来。」

阿诚点头,「是啊,是她。」

明楼呼吸一顿,接着问:「那为什么就拒绝了呢?」

阿诚撑着头看着手里的酒杯,出神了许久,脸上渐渐浮起少有的淡漠:「与其日后爱恨纠缠伤人伤己,不如从不开始。」

就像你和汪曼春,若是从未开始,哪有后来这么多伤情。

何况,还有明家深恩未报,哪里还敢再赊欠一份深情?

明楼觉得有点对,又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酒意上头,扰得他无法深思明辨,这个话题竟然就这么揭过去了。

 

时隔一年,明楼博士毕业,回国跟大姐汇报成果。

言谈间说起阿诚,明楼说他越发成熟妥帖,连自己都被他照顾得极好。

不料明镜却长长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地问明楼:「你不觉得阿诚太好了吗?我们当他是亲弟弟,他虽爱我们敬我们,却更当我们是恩人。」

明楼何尝不知道。

那孩子对他言听计从,对大姐百依百顺,对明台爱护有加,既有这多年的情分,更多的怕是他想还明家那份恩情。

这么一想,明楼觉得胸口有点闷。

明镜想了想,真心实意地说:「这孩子若是成了家,说不定就好了。他心里有伤,想岔了就会钻进死胡同,总要有人去他心里给他化解了。那个人的位置,即便我们做哥哥姐姐的也替代不了。」

什么样的人呢?可以让阿诚对她敞开心扉,分享他的欢喜他的伤痛他的骄傲甚至他的孩子气,可以见到谁都不曾见过的阿诚。

明楼想不出,心里却突然涌出一股酸涩。

就像自家后花园被刨了。

明楼觉得胸口更闷了。

 

虽然总想着要与阿诚长谈,可明楼对着那薄薄的信纸一时却不知如何落笔。

阿诚还小,等他学成回来吧,见了面带在身边,总能给他疏通的。明楼告诉自己。

奈何机缘际遇,总是人力难为。

还没等到阿诚毕业,明楼便回了巴黎。

只是身份变了,他变成了蓝衣社的红色间谍。

让他没想到的是,阿诚竟然也瞒着他做了青瓷。

这孩子居然瞒着他,去做了这么危险的事。

刺杀护送,潜伏探查,稍有差错就万劫不复。他用画画的手去杀人,他用清澈的眸子去瞄准狙击,他出生入死,他受了多少辛苦煎熬?

明楼恼恨他自作主张,却在想到这些时心疼得无以复加。

阿诚却没他想得这么多,他的眼里云开雾散,真真切切的都是欢喜。

敬慕的大哥和自己有共同的信仰,可以比肩同行,可以伴他左右,可以护他周全,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开心呢。

 

伏龙芝风刀霜剑将阿诚磨砺得更加锋利冷峻,让他成了明楼身边最趁手的利刃。

可是这利刃太过孤勇,舍身犯险在他看来似乎理所应当。

明楼教训他,他却反问:「我是大哥救回来的,如今护着大哥难道不应该吗?」

明楼气结,暗骂什么人给他养成这么个倔脾气。

某一次暗杀,行动中出了叛徒,阿诚乔庄成明楼引开追击,明楼脱险后找到他时,只见他半边身子都被血染红了。

好在他在最后关头避开要害,保住了性命。

那夜阿诚醒来,睁眼就看见明楼坐在床边发呆。

听到阿诚喊他,明楼回过神来,仿佛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可是目光触到阿诚的伤口,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沉默了很久,怔怔看着阿诚,出口的话里带着恳求:「你就不能顾惜自己吗?哪怕是为了我?!」

阿诚被这话一下逼红了眼,他说:「大哥救我教养我,我拼一条命护着你又有什么呢?」

不想明楼却像被踩了痛脚,恼怒地看着他:「所以你是想一命换一命,还了所谓的救命之恩,从此摆脱我?」

阿诚愣住,他怎么舍得呢?从来都是自己被舍弃,哪里会有他舍弃别人?

明楼伸手拭去他眼角的泪,轻声问他:「你想护着我,怎知我就舍得你?阿诚啊,你就这么不敢相信,这世间也会有人待你不离不弃?」

阿诚心中酸痛,看着明楼说不出话来。

怎么敢相信呢?

他信任的,他爱慕的,他以为天长地久的,到头来都成了捅在心口的刀。

他见过那么多爱恨纠缠,也见过那么多冷暖炎凉。

恩爱夫妻一夕反目,挚友兄弟拔刀相向,前一秒为爱成痴,后一刻因恨生仇。

彩云易散琉璃脆,剩下的总是一地灰烬破碎。

明楼知道说中他心事,索性由着他泪流不止,一如从前那个伏在他怀里委屈的孩子。

从前总想着来日方长,只要他安安稳稳地待在身边,也不必急于一时与他说清。

可在他见到满身是血的阿诚时,不熟悉的惊惶恐惧险些让他窒息,这孩子身上系着的不止他半条命,还有一颗心。

明楼握住阿诚的手覆在自己胸口,一字一句地跟他说:「大姐从前怪我给你看佛经,说你书没看破,倒是要把红尘看破了。可是我知道,我的阿诚哪里是无情,是太过深情,总怕用了情反而伤人伤己。你从小就胆子小,我怎么能不知道。阿诚啊,如今我用一颗心换你一颗心,你可愿意?」

阿诚见过从容自信的明楼,听他说过很多话,却从没见过这么紧张的明楼,更没听过他带着轻颤问他,你可愿意。

他一路学着他的样子让自己变得优秀强大,他想着他的教导游走在黑暗鲜血里,他以报恩的理由护在他身边,如今他要用包容温暖了他那么多年的一颗心换自己那颗怯懦不安的心——

「我这颗心冷硬淡漠,你还愿意换吗?」

「我知道里头是暖的。」

「我这颗心伤痕累累,你还愿意要吗?」

「你肯给,我便能治愈了。」

「我这颗心给了人便不许退回,你真的敢收吗?」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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